蜘蛛看球

蜘蛛看球

它来了，约莫是在黄昏时分，从窗角那盆绿萝的叶影里，牵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，悠悠地垂降下来。我的目光，本是胶着在电视屏幕上那场沉闷的足球赛上，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访客牵了去。它就那样悬在半空，小小的、黑褐色的身子，八只脚谨慎地收拢着，像一粒静止的尘埃。它似乎也在“看”球。

这念头一生出来，便觉得有些滑稽了。场上，二十二个奔跑的巨人，为了一粒皮球，正进行着现代部落最激烈的战争。汗水、冲撞、战术、嘶吼，所有的激情与力量，都浓缩在这方寸的荧屏之内。而它，这个悬于寂静角落的微小生命，与这一切何干呢？它的世界，是风丝的震颤，是飞蛾掠过的阴影，是赖以生存的经纬网络。人类的狂热，于它恐怕只是一片无意义的、晃动的光斑罢了。

可它偏偏就停在那里，正对着屏幕的方向，许久不动。我便忍不住想，或许它真是在看呢。在它那复眼构成的宇宙里，看到的又是怎样一番景象？没有胜负，没有英雄，没有悲喜。那飞速滚动的足球，或许只是一颗巨大而温暖的、移动的太阳；那些奔跑的球员，不过是些变幻不定的、巨大的色块与光影。它在观摩一场无声的、关于光与影的默剧，一场与它的生存毫无瓜葛的、宇宙尺度的潮汐涨落。

想到这里，屏幕里的一声哨响，比赛结束了。胜者欢呼，败者黯然，而我，一个人类观众，心中也漾起一圈微澜。只有它，那只蜘蛛看球，似乎终于完成了某种观察，又顺着那根无言的丝线，缓缓地、从容地升回了属于它的叶影深处，不留一丝评判。它带走了它的寂静，却将一种更大的寂静，留给了我。原来，最冷静的观众，从不属于任何一方。